郭德纲相声改小说:《我是黑社会》(五)
更新时间:2025-07-08 02:55 浏览量:1
冰冷潮湿的水泥地硌着膝盖骨。油哈喇味、洗衣服浓烈刺激的碱水味儿、廉价消毒水若有若无的气味,混杂着门外飘来的、属于人间的廉价烟火气,交织成一张无形的、油腻粘腻的网,死死裹缠着瘫软在灶台边的于二狗。胃早呕空了,只剩下被无形巨手反复揉捏的干瘪皮囊,每一次痉挛都牵扯起全身针扎般的疼。
他眼皮沉重地耷拉着,视线里只有灶台下方那斑驳龟裂、满是陈年油渍的瓷砖缝隙。光线昏暗,唯一的光源是头顶那盏发出微弱电流声、奄奄一息的灯泡。死寂像块裹尸布,蒙着狭小的空间。只有他自己沉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,撕扯着这块黏腻的寂静。
突然——
嗒。一声轻响,轻得像尘埃落地,却比惊雷更清晰地割开死寂。在厨房门边那块同样油腻、但似乎微微反光的地砖上,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。
是一个厚牛皮纸信封。鼓囊囊的,边缘已经毛糙磨损,表面污渍斑驳,带着长久存放后特有的深褐色。没有落款,没有字迹,只有灰尘浸润后留下的岁月沉积的颜色。
王海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厨房门框下界的阴影里。她站得很稳,脊背却显得格外僵直。那身褪了色的旧棉袄套在她身上,空空荡荡的,似乎一夜之间被抽掉了不少精气神。她低着头,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个突然掉落的厚信封上,落在那个趴在污垢里、抖得像深秋最后一片枯叶的废物男人背上。没有昨晚那火山喷发前的赤红和尖锐的嘲讽,甚至连那股冰冷的、磨砺牙床的失望也淡去了。
一种空洞的、像陈年朽木被蛀空后的死寂,凝在她的脸上,沉淀在眼底深处。那不是平静,是比所有激烈情绪都更彻底的……耗尽。
于二狗的脊椎骨猛地过电般抽紧了一下!那双因脱力而半闭的眼睛陡然睁圆,死死钉在那个凭空出现的牛皮纸信封上。那颜色,那形状……一种极其不妙、极其沉重的预感,如同冰冷的铁水,瞬间灌满了他的胸腔。
王海英没看他。她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,只是肩膀非常轻微、几乎不可察觉地向下塌陷了一点。然后,那干涩、却像石头砸进油锅里一样又冷又沉的声音,就从他头顶落了下来:
“想当坏人?”
声音没有一丝波澜,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死水,字字都像淬了毒的铁钉。
“有本事跪,”她顿了一下,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刻毒停顿,“那你得先有点‘资格’。”
尾音极轻,却像铡刀落下的最后一丝风声。
“去弄死他。”
“杀了他。”
“连骨带肉,吃干净!”
后面这三个句子,几乎是一口气吐出来的。没有提高音量,语速甚至快得连音节都有些黏连。但那其中蕴含的绝望与疯狂的冰冷恨意,却像毒蛇的涎液,滴滴答答,落在于二狗被汗水和污物黏住的脖颈皮肤上。每一个字,都像一根烧红的针,狠狠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末梢!
弄死谁?杀谁?于二狗脑子里一片混沌的嗡鸣!可那信封——那厚实到令他心惊肉跳的信封,就像一个无声的答案,一个来自深渊的召唤!
王海英不再说话。她只是站在那里,背靠着冰冷的门框,像一个彻底卸下了所有武器的守卫,只留下一具空壳。那双眼睛空洞地望着灶台某处,仿佛灵魂已经顺着那信封掉落的轨迹,沉入了未知的黑洞里。
恐惧!无边无际的、冰冷的、直达骨髓的恐惧!这恐惧远比福临门厨子的拳头、虎哥的马脸、墨色匠心的嘲笑更甚!它带着一种血腥和污秽的实质感,瞬间攫住了于二狗的咽喉!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,肺部火辣辣地疼!胃里那早已掏空的、仅存的酸液再次不受控制地猛窜上来,直冲喉咙!
他像被踩了尾巴的濒死之鱼,身体剧烈地弓起、抽搐!这一次却什么也呕不出来,只有撕心裂肺的干咳和胃袋绞动的剧痛!涎水混着生理性的泪水糊了满脸。膝盖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恐惧的来源,想要逃离那个信封,但他身体的重心几乎全都坠在那只脏污的手掌上——那手掌此刻死死抠着地面,指甲刮擦着油腻的水泥地,发出“咯吱”的微响。
不行!跑?往哪儿跑?!那信封是王海英的陷阱吗?还是他早就注定的……催命符?!
脑子里嗡嗡作响,比最混乱的垃圾场还要纷繁杂乱。墨色的黑龙张牙舞爪,福临门那滚烫的酸梅汤泼洒的痕迹,虎哥膘肥体壮的身影,城管小陈那张憋着扭曲笑容的脸……最后,全部扭曲在一起,凝结成王海英此刻那张耗尽一切后的、空寂得令人发疯的脸!
“资格”…… “吃干净”……
他剧烈地喘息着,胸脯像风箱一样起伏,每一次吸气都灌进大量的油烟味和绝望。几秒钟后,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,于二狗猛地停止了无谓的抽搐和干呕。他几乎是凭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动物本能,抬起那只沾满地面污迹、指尖微微颤抖的手,伸向了那个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。
指尖触碰到纸面的瞬间,一种陈年的、混合着霉味、灰尘和难以名状腐败气息的冰冷触感顺着指骨传遍全身。他抖得厉害,废了好几次劲儿,那因为痉挛而麻木颤抖的手指才艰难地抠开了信封上粘连的折痕。
他深吸一口气——那口气像吞下了满口的冰碴子。他猛地发力,狠狠一撕!
噗嗤——!
劣质的封口被野蛮地撕裂开。
一股浓重得令人窒息的、如同打开一具百年棺椁般的陈腐霉味,汹涌地扑面而来!里面倒出来的根本不是想象中血腥的凶器或恐怖的秘密。
是账。一沓厚得惊人、纸页已经发黄变脆、边缘卷曲发黑的纸页,被一根旧得发白的橡皮筋紧紧捆扎住。旁边散落出来的,还有几张同样泛黄的旧发票,几张边缘磨损得看不出形状的潦草借条。
于二狗的手一松,那捆账本“啪嗒”一声滑落在油腻的地面上,像一具沉重的、腐朽的干尸。
他茫然地看向那些东西。那笔迹……扭曲、紧张,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挣扎和恐惧。每一笔一划都像用尽全力凿刻上去的。
“……二……二子……”一个极其虚弱、干哑的声音忽然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,带着濒死般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惊疑。他像是突然认出了什么。视线猛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,几个熟悉的、反复出现的名字如同烙红的铁印,狠狠烫进他的视网膜!
他的身体如同瞬间被抽走了全部的筋骨!支撑着的手臂猛然一软!
噗通!
整个人彻底失去所有支撑,脸朝下,沉重地、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厨房冰冷油腻的水泥地上!额头撞地的瞬间发出沉闷的一声,脸颊贴着那些发黄变脆、带着腐朽霉味的陈旧纸页。那些承载着过往污秽与血腥的账本,此刻成为了他最后趴卧的冰冷垫背,一股令人作呕的混杂气息将他彻底淹没。
黑暗,挟裹着浓烈的腐旧纸页和绝望油烟的气味,彻底淹没了他最后一丝挣扎的意识。